手足无依的Crab向着幽深的谷底坠去。

面对这样的变故，赫菲似乎早有预料，闪着金光的复合式电子眼的观测焦距不断在外层的AI投影膜和崖壁上斜上方的一个锁定点来回切换。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提示：倒计时2，1，最后一组钢缆，抛射。

由Crab肩头射出的最后两条钢缆沿着计算过的抛线轨迹，在几乎是完全拉直的情况下扎进崖壁的一点，这股突然的牵引力令Crab猛地被甩向那个既定位置下方的熔岩层。

提示：接近预定抛点，倒计时2，1，最后一组钢缆，断离。

随着那股牵引力的消失，Crab顺着余劲砸向目标下方的那片梯田似的熔岩层，右腕在接触到山崖的瞬间插进了黑色的半固半液的熔岩中，令Crab短暂地贴紧了陡峭的崖壁，紧接着，Crab的三组履带便全力运转，竟靠着这股力量向上方行驶而去。但Crab扣着的熔岩层也不结实，表面的黑色固体很快便破碎开来，岩浆也开始溢出，很快，这片梯田似的区域也因Crab的行进而开始下陷，露出内部仍然在活动的岩浆流。

赫菲此时也来不及顾及Crab的损害情况了，交替用右臂和左腕发生器上装着的三支工厂钳插进越来越软的橙红色岩浆，不顾一切地向高处推进，直到左足的履带完全失灵，Crab才脱离了那条岩浆河流的中心，爬进了一处似乎是熔岩流经形成的巨大洞穴——这里便是那群黑虫消失的地方。

“报告Crab情况……”一攀上相对安全的非熔岩区域，赫菲便跳下Crab，开始检查它的状态。Crab的大部分外壳都足以承受熔岩近千度的高温，但经过多次冲击后已经破损严重，内部在行进中自然也渗进了许多的岩浆，各处都在报警。

电源不足25%，太阳能充电器损坏，左腕爪钳故障，发生器电量不足无法使用，右腕击锤机关故障，左腕两指有故障，步行履带全部失灵，左避震系统失灵，左足电机遗失，辅助支撑关节故障，损伤率超过76%……建议进行紧急抢修。

作为工程型TA，赫菲不但拥有很高的建造权限，也有相当程度的机工改造权限，若物资充足，她自然可以完全修好Crab，但此时的她却束手无策。

修理……拿什么修理呢，备用零件早已在攀越的时候掉的七七八八，电力更是快见底了，就算用尽所有手段来到这里，她也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了。

想到这，数度挣扎于生死间的高度紧张开始慢慢涌出，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令赫菲的手足渐渐失去了响应，使得她背靠岩壁无力地滑落，逐渐瘫倒在地，于是心中很快就溢出一种渴望“昏昏欲睡”的空旷之感，这是CR核心防止TA精神节点传染混乱的一种潜在保护机制。

不能睡，不能睡。

赫菲不断抵抗着这股倦意，但她越是抗拒，就越是感到空虚，手指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想要握紧。

不能屈服，我还有任务没完成。

赫菲极力想要撑开手掌，但她的机械手的每个关节都开始失控，扭转，越绷越紧，慌乱之际，她将两只手扣在一起，可两只手的力道相似，谁都无法掰开对方，只是越扣越紧。

赫菲茫然盯着眼前的伤痕累累Crab，CR核心中的电压开始急速减弱，于是她打算就此熄灭自己的灵魂。

将人格关闭吧，再也不用醒来，也就不再有孤独，恐惧，和……绝望。

这时，紧紧相扣的双手竟将互相紧握的手背甲片捏得变形，然后一颗硬币就从左手外甲的缝隙中掉了出来。赫菲用即将扣死的手指勉强抓起了那枚硬币，令其滑落到掌心，那是一枚特制的硬币，正面是几座建筑浮雕，背面则用激光刻着俩行字：To Hepher，NC085。

“这个是……？”

“为你打造的独一无二的纪念币哦。”面容已经记不清的工长说道。

随着许多人将赫菲拥到了行政都市BS-1落成剪彩典礼前，赫菲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总是木讷的人造肌质脸上在CR核心的反射下映出了一阵绯红。

“今天是BS-1正式落成的日子，也是你服役的第20个周年，赫菲，你是少数从未宕机过的TA，这非常了不起，所以，我们大家希望你的勇气和坚定像这枚钛币一样永不褪色。”

勇敢……赫菲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行径，但为了保持LO，她会做任何事，随着这种意志重新浮现，她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手指也不再没有知觉，而是能够缓缓地张开了。

就在赫菲凝望着这枚硬币出神的时候，地面又传来轻微的晃动，洞外又有沙子不断洒落，似乎在提醒她这里随时都会坍塌。

“远古的人类遵奉万物都有灵魂的信条，现在看起来虽然愚昧，但这也让人从自然分离出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所以，有的时候，比如现在，我倒乐意听听自然在说些什么。”面对基地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赫菲的一位人类同事在闲聊时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尽管赫菲知道所谓灵魂不过是一些波动相互作用的结果，但她还是籍由这些自然的响声平静了许多。

“明白……”等晃动一止歇，赫菲就迅速用地上的岩石块尽可能地刮掉了开始凝固的岩浆，卸除了完全损坏的步行履带模块、太阳能模块，以及左腕与发生器配套使用的爪钳，紧急修复了一些损坏的电路，又用拆掉了一些非关键部位的挡板，将它们重新焊接在破裂的部位，勉强让Crab恢复最基本的行动力后，她注视着这具陪了她一百余年的义肢，喃喃说道：“抱歉了，老伙计，还要辛苦你一下，若还能出去的话，一定会给你换新的零件……”

Crab只是一具没有搭载任何AI的老式纯工程义肢，但它好似接收到了赫菲的决心，直挺挺地等着指令。

人，是不是也会经常用不存在的东西欺骗自己前进呢？

赫菲将那枚被握得有些变形的钛币重新塞回了手甲缝隙，再次搭上了Crab，扶着岩壁，用步足一瘸一拐地沿着黑虫们爬过的痕迹一路向岩洞深处走去。

“人为财死……嗯，不对，不对不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不会想说，人为义气而生，因背信而死吧……”

“对了，就是这话，我在一部电影里看的。”

“你又把AI关了是吧……对人来说或许如此，但对TA来说，义气就等于陷入某种死循环吧……”

“别那么扫兴嘛伊卡，这座城市对赫菲来说是义气，但它却背信吞了她，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就算哪天我因为维护正义而毁灭，我也不会后悔的。”

“这到像是你会做的事，不过你得明白，无论这座城市怎么了，如何面对它都是赫菲小姐自己的事。”

“喂，你……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我只是有点后悔什么都没带就被你拉出了来……唔，看来我们到了。”

此时，伊卡的反磁式外骨骼飞行翼Actias已经进入了托斯弗市的地界，地上开始浮现各种被沙子淹没的建筑顶部，再往远看，一座规模颇为宏伟的早期工业都市的深色轮廓便出现在视野里，那里没有一丝光亮，好似一丛生长在沙漠之中的一株妖异灌木。

“从照片上看倒没觉得有什么，凑近了才觉得这里好厉害，这么高的建筑我倒是头一次见。”

摇篮由于平均气温并不高，紫外线又偏强，人类较多的区域往往覆有巨大“蛋壳”护罩，建筑也多以半地下的方式构建，像托斯弗这样毫无保留地将建筑全部建在地上的风格是早期摇篮才能有的。

“是啊，新阿卡迪亚最高的市政厅也只有100米……那些超过200米以上的建筑都是电梯，地下深度每增加几百米，大厦也要跟着追建一层。”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不是赫菲小姐提供的资料么……”

“也就是说，那座最高的下面就是最深的一座矿了吧，唔……”为了缓解尴尬，狄刻将视线投向远处那座最高的电梯塔说道，但很快，她那装置在头顶的高倍动视捕捉镜就似乎在风沙的高塔上捕捉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不……成像不够稳定无法确定，我们必须到那座最高的塔去。”

Actias的高度下降到200米左右的高度，出于对之前出现的黑色虫型AI的防备，伊卡选择了一条远离高层建筑群的迂回路线，由外围慢悠悠地向那座巨大的黑影靠近，沿途除了几座冒着烟却又漆黑一片的电厂外，没有任何一丝“活物”气息，也没见到一只黑虫，所能捕捉到到只有风沙时大时小的呼啸之声，以及一些毫无规律可言的电磁波、脉冲波。

“有看到那些小虫么？”

“没有啦……一只都没见到，是不是因为地震都逃走了。”狄刻全程开着的超动态捕捉镜也没找到任何动静。

“那是AI呀，怎么会有逃的概念呢，只是一群把信息传来传去的机械罢了。”

“话虽如此，可是它们藏在沙中到底在做什么？”

“恐怕这就是托斯弗的秘密吧。”

说话间，俩人已经飘至那座最高建筑物前，这是一栋基座近150米见方的巨大长方形钢铁造物，顶部的规划风格和中下部已经有很大的不同，大概每隔几层就会有一组带装卸机构的停机坪，在大概十几层开始的位置开始有一圈圈以放射形向四面八方延申而出的非常粗的电缆似的长索，或是连着周围的建筑，或是直接插入最下面的沙地，而在线缆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沙下有许多挤在一起的圆顶似的建筑，布局方式颇为凌乱，与这座板板正正的高塔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绕着高塔盘旋了两圈，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鉴于之前的巨大消耗，以地磁微波为主供能模块的Actias的电量在数十年里第一次降到了40%以下，于是她们决定在高塔最顶层的一块停机坪上降落修整，打算等到日出再继续调查。

摇篮的大气浓度低于旧地球，在月亮被遮住的时候，夜空也就暗得多，尤其是在飘着风沙的情况下，从这座400多米的高塔向下望去，托斯弗市就笼罩在一层妖异的黑影之中，让狄刻想起了她看过的一部旧电影，讲的是漆黑的水面下隐藏着骇人危机的故事。想到这，一路的经历让总是维持着高人性的狄刻不禁感到一丝倦意，便怅然若失地在停机坪边缘坐了下来。

“喂，伊卡……”

“什么？”伊卡正在检修Actias，经过一路狼狈的奔波，Actias的挂载器以及导向翼等多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尤其是在跌入深崖时，突然的超高负荷令一组平常很少用到的引擎出现了许多异常。

“没什么……人类所说的鬼是什么，你知道么？”

“所以，你还是没打开AI嘛，以前的宗教资料里有很多比较直白的展示，但那只是人对未知的一种悲观的假想。”

“悲观……对啊，人一静下来就会顺着所见所闻去猜测，也就总是提心吊胆的……”

“……你不如睡一会，明天可有的忙。”

“我就是睡不着才会胡思乱想啊，只要一停下来，就免不了去回忆……”

伊卡当然知道狄刻在想什么，她盯着那三条仍挂在Actias上的钢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道：“回忆若不能给人出路，那么人何必如此擅长回忆，好了，我要休息一会了……”

“哦……晚……”可话说到一半，狄刻就感到身下一身晃动：“是地震么？”

“不，是电梯启动了……下方300米出突然出现热源，有什么东西上来了，小心！”伊卡睡意全无，赶紧滑向Actias。

“怎么样，能启动么？”狄刻找了一块突出的位置望向塔中部的电梯间位置，缝隙中果然有一阵黄色的光向上驶来，速度相当之快。

“一分钟，我正在关闭自检。”

不过这说话功夫，那道黄光已经来到了高塔的中部，并在那里停了下来。

“看来是电梯故障，虚惊一场。”狄刻体验了一把“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故障，快过来，有巨大热源出来了。”伊卡少见地大声喊道，多组机械臂正在Actias的检修口上下飞舞，全无平时迷迷糊糊的样子。

缺乏深层观测能力的狄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停在中段的电梯闸门冒出了绿光，打开后，一个巨大的黑呼呼的东西从里面爬了出来，直接攀上了电梯塔，待其闪烁着许多轮廓警示灯的腹部也从电梯里出现的时候，狄刻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形状的AI机械体，此时正扒在塔上东张西望。

“那是什么东西……”狄刻将图像共享给了伊卡。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它尾部上的东西是一种大型集电器。”伊卡已经将Actias检修完毕，并进入了核心启动磁驱引擎。

或许是感知到了Actias启动后的产生的能量场，就在狄刻准备与伊卡会合的时候，那只大蜘蛛头上多组复眼型的观测镜最终锁定了高塔顶上狄刻两人的位置，并迅速地沿着铁塔爬了上来，剧烈的震动令两人几乎没法动弹。

“快，快过来！”

就在这时，那些原本挂在其他建筑上的线缆竟活了似的从连接处崩落，然后沿着高塔飞快地“爬”了上来，有数条很快就攀到了塔顶，像长矛一般刺入狄刻脚下的平台，激发出一片片电花，险些跳中她。

原来，那些线缆是一条条顶端加装了趋电义眼和万向喷射装置的自律电栓，是一种专门在云层中汲取电力的AI，此时似乎与那只大蜘蛛腹部的集电器连接在了一起，成了一台自动搜索电源的危险装置。

狄刻的质量很轻，在这种剧烈的震动下几乎没法移动，只能伏在地上艰难地一点点向伊卡移动。

伊卡的Actias已经启动，从平台的中部飘了过来，但爬升速度显然还没有升上来。

“别过来，危险……”

狄刻话音未落，一条自律电栓已经朝着刚离地的伊卡刺去，Actias躲闪不及，“嘭”的一声被电栓撞得飞了出去，像落叶般从高塔上旋转着栽了下去。

“伊卡！”狄刻不顾危险地探出头，只见那Actias已经夹起双翼，摆脱了旋流，紧接着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及时张开了双翼，接着顺风的劲由俯冲转为悬荡。

“别担心，只是被弹出去了，开启了立场所以没被攻击到，坚持住，我马上过来……”

狄刻松了口气，但她马上注意到那只蜘蛛和无数条电栓也被Actias的引擎能量吸引，全部朝着正在绕塔盘旋而上的伊卡爬去。

“伊卡，离开这里，你会成为靶子的。”

“别说傻话了，快躲好。”

大蜘蛛已经爬到了伊卡的一侧，无数蠕动的电栓已经开始蓄势，准备扑向风中那朵正在努力盘旋的绿色叶片。

狄刻突然百感交集，自打诞生后自己就像是个时时刻刻需要安慰的孩子，尤其是意识到再也收不到人类的命令后，她就开始后悔将人格调得太高，所以才期望在飞奔的时候能短暂地忘记自我，但事与愿违，无论跑得多快，她依旧看得清楚，依旧无法从不安中逃脱。

伊卡那家伙一早就知道了吧，所谓跑得快，只是一种逃避，因为自己别无所长，除了不断加速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她曾不止一次希望有一天可以消失在速度之中。

“干得漂亮，狄刻，只用速度就让这些混蛋伏法的只有你了，要是我们，恐怕只能开枪了。”警长将押送匪徒的警车门摔上后，兴奋地朝狄刻推了推帽檐。

“长官，我还不太习惯开枪，哪怕是麻醉弹，只能用这种方式……”

警长意味深长地望着并不开心的狄刻，抹了抹胡子：“看来，你的天赋似乎没有给你带来自豪……听我说，孩子，你的技术原型是从那些跑得最快的姑娘们那要来的，所以是否敢开枪并不重要，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办，就按你的直觉先跑起来吧，人会在一项持久的行为中品味到自我，TA也有这种潜能，尤其是在最要紧的时刻，你应该信任你最擅长的东西，所以只要动起来，一切都会有转机。”

只要一直奔跑就能驾驭得住人性么，那大概是一种出于善意的谎言，狄刻不大相信，但无论如何……

“这次可不会让你们得逞了……”

狄刻从震动已经不那么夸张的塔上站了起来，将披散的金发高高扎起，手中的俩把拜德林S系电磁步枪的指示灯由平常的绿色转为橙黄色，射击口径由4.6mm转换到了9mm，高动态捕捉镜将蜘蛛及其那一众蠕动的电栓全部锁定在内，两发电磁弹就在在晃动中精准地射中了盘踞塔在中部的蜘蛛腹部的一组指示灯，将蜘蛛和电栓全部吸引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危险！”

“不对，伊卡……我是无伤亡完美解决了164起案件的二级警佐，也就是……职业城管，这里是我的地盘。”

两条电栓已经刺来，但狄刻纵身一跃，便稳稳地站到了其中的一条之上，背后的鲍尔旋风引擎也已经点火，喷出苍蓝色的火舌，紧接着，狄刻就压低身子顺着电栓朝大蜘蛛如箭般射了过去。

总之，先跑起来吧。